創作推理小說最容易賺大錢的方法,是寫出一個又一個系列。我應該在《姓司武的都得死》後,推出《姓司武的又要死》、《姓司武的還要死》、《姓司武的死去活來》,把司武家變成一個像漫威那樣的宇宙,每個人物再發展出系列,就連小狗Leo也不例外,做神探去查案。

  可是我沒有,接下來的《復仇女神的正義》的主角是另一組人物,《馬克白的命數》也一樣,更是運用《偵探冰室・劇》的概念,從莎士比亞的《馬克白》(全名為《馬克的的悲劇》)擷取靈感化為推理小說。

  每本長篇都找不同的挑戰,像自討苦吃。

  《馬克白的命數》給我最大的挑戰,不是改編自《馬克白》,而是一點也不像推理小說的寫法。故事吸引讀者讀下去的理由,是跟兩大主角一樣面對命理大師的三個預言的期待和惶恐不安:到底預言會不會實現?

  這種寫法對我來說不啻是一場豪賭,畢竟,很多華文推理迷喜歡的是本格推理,或者把真相反轉又反轉的故事(我也喜歡看!),和本書的寫法截然不同。

  以前我不懂為什麼英國犯罪作家協會(Crime Writers’ Association)的翻譯匕首(Crime Fiction in Translation Dagger)類別的得獎和入圍作甚少譯成繁體中文,就算譯出來也沒有得到多大迴響,與奪得大獎的日本推理小說所獲的待遇有天淵之別,究竟是曲高和寡或者來到華文市場水土不服?

在疫情期間我有的是時間,便展開了這場探問之旅,以下是我的書單:
Hotel Cartagena, Simone Buchholz(2022年得獎作)
The Disaster Tourist, Yun Ko-eun(2021年得獎作)
Three, D A Mishani(2021年入圍作)
《三天一生》Three Days and a Life, Pierre Lemaître(2018年入圍作)

  雖然只讀了四本(我把更多時間花在寫《姓司武的都得死》和《復仇女神的正義》),但看出這些得獎小說的創新之處。《Hotel Cartagena》至今沒有中文版,用極其快速的節奏講一個橫跨過去和現在的雙線故事。《The Disaster Tourist》和《Three》後來分別被譯為《災難觀光團》和《三個女人與她們的男人》,連同我讀到的《三天一生》都是很不尋常的犯罪小說,甚至不像犯罪小說,共通點就是讓我學到「犯罪小說的規則是用來打破的」。

  由於太破格,《The Disaster Tourist》和《Three》在Amazon上分別只有3.8和4.1星評分(滿分5星),無法反映作品的實力,也無法表達這兩本書給我帶來的驚豔和啟示:原來推理可以這樣寫。
  我認為創作包含創新,也難免有冒險成分。

  去年出版的《The Mysterious Bookshop Presents The Best Mystery Stories of the Year: 2024》,負責選稿的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安東尼.赫洛維茲(Anthony Horowitz),負責整個書系的是著名編輯Otto Penzler。後者在序言裡有以下一段(我分為兩段):
Many people erroneously regard a “mystery" as a detective story. Though important, detective stories are only a subgenre of the much bigger literary category of mystery fiction (generally referred to in the UK as crime fiction), which I define as any work of fiction in which a crime, or the threat of a crime, is central to the theme or the plot.

While I love good puzzles and tales of pure ratiocination, few of these are written today as the mystery genre has evolved (or devolved, depending upon your point of view) into a more character-driven form of literature, with more emphasis on the “why" of a crime’s commission than a “who" or “how." The line between mystery fiction and general fiction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blurred in recent years, producing fewer memorable detective stories but more significant literature.

用Google translate譯為中文:
「許多人錯誤地將「懸疑小說」視為偵探小說。儘管偵探小說很重要,但它只是更大的神秘小說文學類別(在英國通常稱為犯罪小說)的一個子類型,我將其定義為任何以犯罪或犯罪威脅為主題或情節的小說作品。

  雖然我喜歡純粹推理的優秀謎題和故事,但如今很少有人寫出這樣的作品,因為神秘類型已經發展(或演化,取決於你的觀點)成為一種更加以角色為主導的文學形式,更強調犯罪的「原因」,而不是「誰」或「如何」。近年來,懸疑小說和普通小說之間的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令人難忘的偵探小說越來越少,但重要的文學作品卻越來越多。」

  推理小說有不同寫法,沒有單一配方。

  當大部份武俠小說讀者認為只有金庸那種寫法才是武林正宗,排斥其他寫法,也等於宣佈這個類型難以為繼。不是後來者寫得不好,而是不再為市場接受。

  華文推理小說要走得遠,我們這一代有責任開出更廣闊的道路,容納不同子類型,容納更多不像推理的推理,讓未來的作者可以有更多發展的空間。

  《馬克白的命數》是我在這方面的嘗試。

  此書只寫了四個月(相比寫了大半年的《姓司武的都得死》和以年計的《復仇女神的正義》),但反映我對這主題持續了數十年的思考,希望能引起讀者共鳴。

2025.2.20

  • 譚劍 國際成員

    香港娛樂小說作家兼編劇,以科幻和推理為主要題材,曾獲華語科幻星雲獎金獎、銀獎,亦曾入圍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