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th_award_acceptance_speech

我首次參加徵文獎其實是第十四屆(2015/6年),投稿作品〈S.T.E.P. Recursion〉是陳浩基和寵物先生的作品《S.T.E.P.》的二次創作。它最終在準決選因為技術性犯規遭到淘汰。如今看來,那次投稿無疑是魯莽至極的舉動。然而它卻為我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喜:《S.T.E.P.》原作者之一的陳浩基也在準決選評審之列。縱使他同意要淘汰拙作,但同時也表明十分喜愛它。倘若當時沒有他鼓勵,我可能已經放棄繼續創作推理小說。

我到第十六屆終於再度動筆,憑〈古典力學的象徵謀殺〉入圍決選,也在台推年會首次認識一直以來只在作者介紹頁見過名字的各個推理作家、推理迷、編輯以及其他一直在華文推理界默默耕耘的人。「決選入圍者」的頭銜讓我總算能以「推理作者」自居,更獲香港其他推理作家邀請一同推出《偵探冰室》系列。儘管只寫短篇,也未有個人單著,但我終於上了軌道,可以每年持續有作品出版。

第十七屆我有兩篇入圍準決選,後來在鏡文學加寫成連作《千禧黑夜》。到第十八屆因為個人和香港社會出了狀況,我在半年裡斷斷續續地寫,好不容易才完成〈所羅門的決斷〉,有幸再度入圍決選。今屆恰恰相反,我因私事太忙碌,〈千年後的安魂曲〉只有大半個月時間創作。因此既沒期望入圍,更沒想到能獲獎。

儘管我四年前才算「出道」,但實際上已寫作歷時六年,這段時間一直有挑戰徵文獎。如今此旅途要結束了,高興同時亦不免有些失落。徵文獎對我而言是相當重要的「入場券」,沒有它就沒有今天的我。因此,我對評審以及台推的各位只有無盡的感激。

呃,雖說這是得獎感言,可是我很不擅長講自己,一旦不談論創作和作品就會變得不善辭令。也藉此機會順便談談拙作〈千年後的安魂曲〉背後一些想法吧。它雖然是我在短時間內擠出來的作品,可是別於先前幾篇後設、實驗性的推理創作,它的主題(文學性?)最為明確,也有更多我想表達的東西。

還未讀又害怕爆雷的朋友可以先關掉頁面,謝謝你們讀到這裡。

三。

二。

一。

我必須說,拙作當初的構想是把表層謎團(密室案件(遊戲)的答案)當成煙幕,真正爆點是結尾揭露敘事者是外星人。沒想到最終喧賓奪主,表層謎團反而最多人討論。外星人敘詭雖然頗受好評,但大家只覺得它對作品有點綴作用,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至於最大爭議的表層謎團謎底,我覺得有必要多講一點。這不是辯護,因為它確實是相當無聊、反高潮,但我是清楚知道這些問題仍決定採用它。以下會說明我的whydunit。

當投票或選舉進入白熱化階段,參選人或投票者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高度政治化。看看去年美國總統選舉,就連川普在造勢大會台上喝的樽裝水是什麼牌子都可以被大肆解讀。同理,我認為一旦在投票發生的死亡事件,人也會自然而然地往陰謀論和他殺的方向思考,更別提屍體在運送過程中剛好被擊落,屍骨無存,怎麼看都像有人毀屍滅跡。巧合?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為什麼不可能?

我們已過於習慣用博奕思維去理解民主過程和投票形式,覺得這段期間發生的一切事件都經過刻意安排。這跟推理小說讀者對謎底「精彩程度」的執著異曲同工,正如折木奉太郎於《愚者的片尾》為電影結局提出相當有趣的解答後遭劇本原作者打臉,出色的答案不一定就是真相。

有時候,我們越執著謎底的水準,離真相反倒越來越遠;同樣地,我們越拘泥民主機制和規則、投票者間的競爭和私人瓜葛,離真正的民主精神反倒越來越遠。克拿一開始就從投票機制、嫌疑人出入房間的次序去調查兇手的不存場證明和死者的死亡時間去揪出真兇,從而忽略了「沒有兇手」的可能性,此推理過程正正同時表達出以上兩種思考慣性。

過勞死很無聊。真的,我也是這麼覺得。但現實、真相有時就是無聊至極。正因為如此,人才需要「故事」,為世間一切賦予意義。這是人類無比美好的機能,卻也具毀滅性。

即使如此,我仍相信虛構的力量,所以才寫一個連外星人都迷上舊人類所創造的故事的故事。但跟任何力量一樣,用得不好會招致相當壞的結果。外星人被《福爾摩斯》背後追尋真相的精神所感動、克拿對身為虛構人物的伊莎貝拉投入感情,這些是故事/虛構的正面力量。它甚至能超越時空,即使一千年後人類全消失了也依舊強而有力。至於克拿錯認《神的一著》(伊莎貝拉)的內容為史實,以及「劇中劇」的尤爾根之死被過度解讀,導致好友反目成仇,加速人類滅亡的步伐,則是故事的負面力量。

這些不是說教,而是源自我個人反思。人是脆弱的,往往掉進慣性而不自知。相信假消息和陰謀論的人如是,以fact-checker自居的人亦如是。人首先要承認並理解其脆弱(不論是自己還是他人的脆弱),然後時刻保持警惕,才能及時阻止悲劇發生,並且找到未來的出路。伊莎貝拉最終那抹笑容,其實就是在表達這個訊息。

至於另一個缺點,即最後未有揭露《神的一著》裡面的匿名投票誰投了什麼,使得解答不夠完整,我也是同意的。不過,這裡我想沿襲一直以來的「頑皮」風格,留下一個很欠揍的開放問題:如果尤爾根投的是反對票,他的whydunit會是什麼呢?(笑)

嗯,不出所料,「作品後記」部分結果寫得比感言還長(汗)。再次謝謝你們讀到這裡。